長崎之墓仔埔也敢去：稻佐悟真寺

對研究近代早期東亞海洋史的人來說，長崎本身就是一本史料，必須仔細在長崎的街道中找尋十七世紀以來不同人群在此留下的印記。其中最重要的，當屬稻佐悟真寺國際墓地。這片墓園的存在，正是讓研究東亞海洋史的人不能只待在圖書館和檔案館，必須親自到長崎走走的原因之一。例如六月的研討會中有老師提到，長崎唐通事有兩個名字，一個日本名，見於官文書，一個漢名，用來與華商往來。不過這兩組名字並沒有很完善的對照表，要把一個人的日本名和漢名對起來，就必須去墓園裡看墓碑。可說是：長崎之墓仔埔也敢去。


稻佐悟真寺國際墓地位在長崎港西側，稻佐山的的山腰，是十七世紀初以來在長崎過世的華僑、華商、荷蘭人、開國後的其他歐美人士等等外國人長眠的地方。其中還是以華人的墳墓最多，延續時間也最長，一直到現在都還有新的墳墓建設和固定的掃墓行事。悟真寺本身也是由中國商人歐華宇（歐陽華宇？）和張振泉（吉泉？）捐資籌設，作為在海外華人的墓地。這樣的公共設施對當時縱橫東亞海域的華商相當重要，因為不同民族的喪葬風俗不同，外國人必須與本地人區隔，以避免爭議。另外有個地方讓華僑和華商安頓死去的人，對航海人也是重要的慰藉。


稻佐悟真寺國際墓地沿著山坡向上發展，所以最好的參觀方法不是依照公車地圖的指示從山下正門進入，而是坐到半山腰的「上曙」，往回走一小段路就會到達國際墓地後方的入口。四月去的時候在這裡接到台灣打來的電話，通知不錯的消息，所以特別有印象。

因為整個墓園是沿山坡往上發展，所以越往山上的墳墓也越新，所以也會看到剛修建好的墳墓。這些最新的墳墓型制其實不大像日本的墳墓，但也不全是漢式的墳墓，總之是個有趣的綜合體。因為把人家祖先的名字貼在網路上好像不大禮貌，所以還是只貼背面好了。例如右邊這張，兩人的生卒年都還是用民國年號。我沒有特別去注意年號的使用，因為怕不小心遇到人，我拿著相機實在很唐突。

往山下走，墳墓的外觀也越來越有歷史。有的墳墓上同時刻有「誥封奉政大夫」這種中國傳統鄉紳會去爭取的封典，但旁邊也有日本常用的戒名。不過雖然好奇，我還是不好意思推門進去看。畢竟我還沒有要真正研究，與被研究的對象保持禮貌的距離還是比較好（即使他們都不會講話了），這在任何與人有關的研究中都是應該遵守的規矩。因此我當天的原則是，如果小鐵門（大概只到我的膝蓋高）關著，我就不進去。如果已經開了（通常是因為有人在打掃），我才進去。因為這個原則，俄羅斯人墓地就只能在外面隔著牆看，沒有進去打擾，但還是注意到墓石上明顯的的東正教十字架。

俄羅斯人墓地的對面是英國人和美國人的墳墓，這些人都是在十九世紀日本開國後才到達長崎，然後長眠於此的人。那裡有塊長崎獅子會立的石碑，刻有墓主的名字、卒年、墓石位置。因為沒有先做這部分的功課，所以一時也不知道這些人的背景。反而是注意到旁邊有座新建的涼亭型祭壇，這是長崎華人現在每年祭祖的祭壇。舊的祭壇現在移置於山腳下的墓園入口，是長崎市指定史跡。


雖然這些西洋人的墳墓看起來比較有人照料，但最多的還是華人的墳墓。墓碑上「皇清」、「晉江」、「福清」、「乾隆」等等字樣，都標示這些墓主和中國的關係。這天在此看到最古老的一方墓碑，是下圖的這位林先生：

墓碑上刻著「皇明　同安縣中左所德坑　故考林公諱吉墓　辛亥年十二月十五日立」。查悟真寺開基後，屬於明代的辛亥年僅有1611-12年，辛亥年十二月十五日是1612年1月17日，到今年剛好滿四百年。年代久遠之外，這位林公的故里同安縣中左所其實就是今天的廈門，所以我們用閩南語說不定也跟他溝通。


因為是在櫻花正盛開的四月初來到此處，所以墓園中到處都有滿開的櫻花，不時有櫻吹雪吹來。這時理當要感嘆一下生命啊什麼的，但我冷酷的鐵石心腸對此還是毫無感覺。

走到山下墓園的入口處，原來長崎華僑祭祀用的石壇（1659年設置）就移置復原在此。因為這樣的祭壇與我在山上接到的那通電話有很重要的關係，所以讓我格外興奮，興奮得差點要對剛剛拜訪的先人行禮了。

但為什麼一個普通的祭壇可以讓人如此興奮呢？這就要等到那通電話的後續結果出來才能說了。其實還滿想把這樣的發現放進那個「後續結果」，但總覺得有損氣節，所以還是打住了。希望以後我可以不需要顧慮這些事。

離開稻佐國際墓地，還是要搭公車回長崎站，再轉另一線公車往下一個目的地。等公車時拿出 iPad 點點點，後來坐在板凳隔壁的老奶奶好奇地問了一些問題，像是這算不算攜帶電話，可以做什麼等等。這些都還可以應付，但最後問到價錢我就完了。我怎麼知道一台 iPad 在日本賣多少啊？您問錯人啦，我不只是外地人，還是外國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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稲佐悟真寺国際墓地